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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標題源自James Blake的Mile High
「那是什麼樣的感覺?」David想起Laura曾問他。「那是什麼樣的感覺?」
David說,他感覺他像是出自某個實驗室。彷彿有個什麼披著實驗袍,叫 Victor Frankenstein的混蛋決定拿他的肉身來亂捏一通。但錯了。他把他造錯了。補救的活於是落在 David頭上。
扯的是,他補充,到頭來人們都站在Frankenstein博士那邊?而我--我被稱作怪物。
這他媽的算什麼。我不過是試圖回復到他瞎搞前。
—
David在走道見到那個男孩。暗金色的髮,髒兮兮的毛衣。最柔軟的粉色嘴唇。David想用姆指插進那兩片唇瓣。他想用手指,用筆描繪他們。蒼白的頸脖,他想著要吻。那柔軟慵懶的藍色眼眸。
男孩老是不鎖櫃子。男孩從不直視朋友。男孩靠著牆壁和桌子和自己臂彎睡著。男孩不自覺的環抱住他自己。
David到哪裡都見到這個男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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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孩有女朋友。
—
「你會去跟他搭話嗎?」Laura說。
「不會。」David說。
他跑步,直到他忘掉男孩。三英哩,然後是四,接著到六。回到家時他已筋疲力盡,卻仍撐完他的伏地挺身組數。冷水澡。他和Laura一起看電影,她頭靠在他肩上睡著。
三小時後他醒來。
Matteo。他的名字是Matteo。
David睡不著了。
—
David不敢相信他唬弄了查票員多長時間。他能怎麼說。他對需要被拯救的男孩毫無招架之力。
Matteo軟糊的嗓音。Matteo的笑聲。他粉紅的雙頰。Matteo沒和父母同住,冰箱裡也沒幾乎沒有食物。他納悶Matteo如何住進這裡。誰為他付房租。David納悶是否曾有任何人照顧過他。
他給Matteo看他的藝術創作。只限安全的那些。Matteo快速翻過科學怪人的畫,假使他留意到了,他也沒問。
Matteo有著David見過最讓人想親吻的嘴。
他逃走。
—
「怎麼了?」
他闔上門沒幾秒Laura便來敲他的門。David把包丟到地板上。他陷進床裡,一隻手用力刷過頭髮。
他的毛帽。他落下他的毛帽。
「David?他做了什麼?他對你說了什麼嗎?」
David戴起耳機閉上眼。眼簾後是那個被他留在身後的男孩的臉。
Matteo沒對他做什麼。Matteo沒說什麼。他是個給David做難吃三明治的呆萌男孩。他是個笨拙邋遢,現在,或者說一直以來,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男孩。他聞起來像大麻和青少年體香劑。他齒列微微不齊,下巴有痘。他是David有史以來見過最他媽漂亮的東西。
David戴著耳機睡著。在他夢裡,他還在Matteo的廚房。夢裡,他跟著Matteo進他房間。夢裡,他抱著那渴望被人擁抱的男孩--Matteo周身散發出渴望被擁抱的氣息,具體的藏不住,像繚繞的煙霧。飢渴的男孩。在夢裡,David是實驗室裡的Frankenstein博士,他以他想要的方式,逐步打造自己。
—
「他表現得像個混蛋。」Sara說。
「那就分吧,」Leonie說,「你值得更好的。」
David收他的運動包。他戴上耳機,不想要聽到更多。Leonie隔著Sara肩膀對他微笑。她是個可愛的女孩。她喜歡他。
可David已經見過Matteo,再沒空間給別人。
—
「所以那就是他。」Laura說,她盯著擁擠房間另一頭的Matteo。他頰上劃著一道粉和一道黃。Matteo低垂著頭,髮絲落在臉上。他看起來很悲慘。
David打開啤酒瓶蓋。
那就是他。
—
David儘可能溫和的拿開Sara手裡的酒。Leonie含情脈脈望過來,給他一個感激的微笑。
一個大聲嚷嚷的男孩帶著三人進了公寓。重低音響起。David從他所在的角落望去,無法移開視線。其中一人就著Matteo的腰臀將他攬近。
David起身,動作太快以至於他瞬間面無血色。他感覺Laura的眼神就要燒穿他側臉。他得離開。他走到戶外,想著要在Matteo住處外的台階跟陌生人要根菸,接著再灌下一罐啤酒。他真希望他帶了耳機來。
當他再回到派對Matteo已經不見蹤影。他遇到同上數學課的Jonas。
「你有沒有看到Matteo?」Jonas問。
David搖頭。他看Jonas走向走道盡頭,停在一扇門前。Jonas敲門喊Matteo的名字。
Matteo卻始終沒有出來。另外兩個David不認識的人邊敲邊高聲喊「Luigi!」,直到派對結束。
音樂嘎然而止。人們手中夾著酒瓶,搖搖晃晃往大門方向去 。門廊外隱隱迴盪著笑聲。
「我們要走了嗎?」Laura牽起他的手問。
David回身看向走道。Matteo的房門依舊緊閉。他想起Matteo臉上悲慘的神情。
「你先走,」David說, 「給我一分鐘。」
最後一個來參加派對的人也離開了。David在寂靜中呼出一口氣。他漫不經心地拾起一支空瓶,然後是另一支。整間公寓爆炸亂。
他來到廚房,打開龍頭。一扇門試探性打開。遲疑的腳步聲。
男孩愣在門口。David唯一想見的那個男孩。成打的微表情閃過Matteo的臉,David第一百次希望他手邊有相機,這一來他便能錄下Matteo的所有一切,然後慢動作播放。他想要定格檢視他的臉。他想知道每一個Matteo能做出來的臉部表情。
「你今天很好看。」David說。
現在他知道Matteo震驚時的樣子了。現在他知道Matteo鬆了一口氣的樣子。他知道Matteo再沒力氣拉上防備的樣子。他知道在近距離的微觀角度下Matteo看上去是什麼樣子--濕潤的睫毛、帶血絲的藍眼、乾裂的嘴唇--當他正要被吻上時。
—
Matteo還是有女友。
—
David把枕頭抱在胸前。他盯著Matteo的Instagram。他存在。他又看一遍。他把手機扔過床。他想將他腦中屬於Matteo那塊切除,像切除增生中的惡性組織那樣。
他無法。Matteo彷彿不肯停止生長的野草,小小的花瓣在David的肋骨、指間和心弦竄出,綻開。David擅長拔雜草。他過慣無根的生活。
但這些野草紮得深。每當他以為已將他們全數除盡,另一株又長出。
David再次撈起他的手機。去他的。
Buongiorno, Luigi.
—
「你該約他出來,」Laura說。 「認真的。」
David知道他想怎麼做。他會帶著食物和Matteo去野餐,他基本上確定Matteo吃得不夠。他會帶Matteo去廢棄劇院,然後他們就地吃起。他們會躺在地板上聽他們說話的回音。他會雙手捧住Matteo的臉然後吻他,恰如他本子裡某張畫動起來的樣子。
「不。」David說。
「為什麼不?」
David回房。用上比必要來得更大的力道關門,因為Laura明知道為什麼不行。
—
睡前David的手機螢幕亮起。他看了一下。
Leonie。
他沒回,指尖卻又沿著那個傻氣的小動圖繞。Adam和Eve。
—
有時,當David睡不著,他會走向衣櫃,換上西裝。那是套為他量身定製的灰西裝,搭著他百般無聊時擦得晶亮的白色袖扣。他穿上黑皮鞋,走到鏡前。鏡中的那個他像有自己的生命--實際上比他本人還更鮮活。鏡裡的那個David動態舉止都似他夢中所想。他看來起來很對。
然而David處在鏡子錯誤那端。
—
David想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度過畢業季。他只需要按時出席,通過考試,然後離開。前往下一站。影視學校,底特律,任何他想要的地方,無根之人就該這樣過。
考試中間他去了趟廁所。出來時Matteo就在門外,依然是那件該死的毛衣。他結結巴巴說著甜美的話。
David恨Matteo這麼甜。他恨他穿著那件該死的毛衣站在那裡。他想要扯下那領口,吻他鎖骨的弓,頸脖交會的凹陷處。
無根。
Daivd離開。
—
「要來嗎?大多數人你都認識。」
Leonie把玩著她的一搓長髮,有點緊張。David的胃開了個洞。他該走掉。他該說感謝邀約,說他已有其他安排。他該回家找Laura,然後準備他的學校申請。他該盡量遠離Matteo Florenzi。
「好啊,」David說。Leonie微笑,David胃裡的洞更大了。 「感覺很好玩。」
—
他們逃跑。
David沒帶Matteo前往廢棄劇院。
他帶他到水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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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漂浮著。穿過天堂、飄過樂園、越過雲層和天使,隨你怎麼稱呼那些。他們都高高越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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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atteo的唇被徹底被吻過,直到它們如瘀青般柔軟。他們睡睡醒醒,直到太陽即將升起。David貼著Matteo後背那條長長的,骨感的線條,手指感受他脊椎的脆弱,他橫過手臂,環上Matteo的腰,將他拉得更近。他們手指交纏,他吻上Matteo的頸脖,男孩一陣顫慄。
這該要很難。這不難。和Matteo在一起是他做過最最簡單的事。他們睡著,他們吻在半睡半醒間,他們復又睡去。他們再吻。Matteo翻過身,頭埋在David胸前。
Matteo透露了一些事。泰半以模糊的,淡淡的語氣回答。David收藏起這些小細節。當Matteo看似要問關於David自身的事時,David扣住Matteo的手腕將他按在床上,直到Matteo笑得滿臉通紅,直到Matteo忘了他原來想問什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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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己一個人蜷縮在被單中的Matteo看起來如此寂寞。David把毯子上拉至Matteo的肩塞好,站在床邊。他在床墊上留了畫。太陽眼看就要升起。
他想再吻他,最後一次,但他不想Matteo醒來。
David走回家時天空下了小雨。他掛起外套,儘可能安靜地進房。他不想吵醒Laura。他戴上耳機,蓋掉腦內雜音。
他睡了一小時,也許兩小時。是不安穩且糟糕的一段睡眠。夢裡Matteo身陷暴雨和颶風之中,沒有能夠求救的人,也沒有人去救他。
David將自己掙脫出這個噩夢。令他感到意外的,他醒來時看見陽光由窗戶傾灑而入。他坐起,低頭看著枕頭,他手機的螢幕亮起。David將手機丟往房間另一頭。他得離開這裡。出門跑步,或開車出去。任何地方都好。
他站起身。有東西自他髮間飄落。另外一些從他袖口掉出。
David撿起它們。是花瓣。